闻听此言,女子的身形猛然一怔,转动着手中捧着的茶杯,沉默良久,她微微抬头,轻声开口道:“何以见得?”
“嘿,别的不敢说,你在城门口干的事,我可都看得一清二楚。”刘七刀嘿然一笑,手中的酒坛撞了撞自己的胸口。“帮着商队卸货?借给小孩衣服披?背着脚冻烂的老头子进城?这些个麻烦事,就是林隐寺的那些,满口慈悲为怀的秃驴,可也未必乐意干。”
他并未压低声音,这话一出口,便引得不远处一桌的素衣僧人,纷纷怒目而视,他却满不在乎,甚至伸了个懒腰,打招呼似的向那边挥了挥手。
“这不过……是举手之劳罢了。”
迟疑片刻,女子语气冷淡的回应道。“况且,这些难道,不能是我的伪装之计么。”
“哈哈哈,嗝,也许吧!”大笑几声,刘七刀举起缸来,再度灌下一口酒去,还顺带痛快的打了一个酒嗝。
“不过啊,比起那些,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瞎话,某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,“而你,给我的感觉,虽然气势着实惊人,可实际却没有几分血气,甚至连那边山海阁的小子,都比你凌厉的多,要说你这丫头,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,那老子早就是混世魔王了!”
他把酒坛猛地拍在桌子上,目光彤彤的盯着女子的遮眼布,嘴角咧开一个弧度。
“喝酒么,这杯就算某家请你的。”
女子的身体明显僵硬住了,她紧咬着下嘴唇,虽表情看不出太大变化,可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动着,足可以看出其内心的波澜与震动。良久,她吐气轻兰,双唇微扬,语气中带着些许释然与满足。与此同时,四周压抑的气氛骤然消失,恢复了原有单纯的的平淡与安静。
“那,小女就多谢前辈抬爱了。”
她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,将杯子推到刘七刀的面前,点了点手指示意。
刘七刀嘿嘿的笑了几声,抬起酒缸就给女子倒了几近溢出的满满一杯。他抬起头来四处张望,本想叫上山海阁季云,和方才那位讲故事的书生一起来喝,虽然他们只是萍水相逢,可感觉还不错,毕竟,酒就是要人多才喝的痛快。可前者,看向他的目光躲躲闪闪,脚下几欲移动,犹豫再三,却在片刻迟疑之后,还是选择呆在了远处;而后者,则干脆在他回到客栈时,已然不知所踪。
“话又说回来,你这丫头的胆子可真不小。”无奈的摇了摇头,刘七刀有些闷闷不乐的饮下一口酒。“这小客栈里现在,难缠的角色可是坐着不少,就你这人人喊打的名声,也敢进来跟没事人一样喝茶,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。”
“千里迢迢赶来,总要歇歇脚的。”女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,语气极为平静的说道。“再者,我若想走,就凭他们留不下我。”
“哈哈哈,好一个留不下,这份霸气,老子喜欢!”
刘七刀大笑着拍着手,手中酒坛摇晃间,传出酒液激荡的哗啦声。
女子将手中的杯子向身前捧了捧,算作致意后,便凑近嘴边饮下一口。再度放下后,却是低沉着脸,久久不再出声。良久,她好似喃喃自语一般,轻声道:“不过,这究竟是为何……”
“为何?你指的是他们为何怕你,还是指的是他们,明明也有不少人看得出,你的身上并无几分凶煞之气,却默不作声,依旧把你当作妖魔?”
女子默不作声,只是端着酒杯,微微点了点头。
“这破事啊,有的人不愿说,有的人不敢说。”
刘七刀斜侧过身子,一手托着下巴,靠在桌子的边缘,语气逐渐变得深沉起来。
“总有些所谓的正派人士,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,执行他们自以为是的正义,但说到底,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,找一个合适的借口罢了。而魔门子弟,其实也大同小异,只不过他们表达自己欲望的方式,比起那些正派,要更加直接干脆而已。说到底,他们都想用自己的那一套观念,来构画出整个江湖的秩序和稳定。”
他喝了一口酒,摇了摇头。
“可江湖哪来的什么狗屁秩序!无尽的矛盾与争斗,才是江湖的主旋律,也是江湖能够充满活力,延续至今的重要源泉。自古以来,正与魔的势不两立,反而维系着武林发展繁荣。可最近年月的武林,正道逐渐保守迂腐,魔门也趋于固步自封。”
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,带着阴邪的笑容,正自顾自的喝着小酒,另一只手捧着一本线装古书,看得津津有味的阴翳老者。
“那个幽罗宗的闫老鬼,十几年前为了修炼他宗的邪功“幽冥鬼爪”,杀的人算起来,或许比这整个客栈加起来的人还要多。要是搁在几年以前,他连城门都还没踏进,就要被十几个正派武者追杀到死,可如今,他方才坐在这里,和我假惺惺的聊了半天,甚至连个敢于站出来指责他的人都没有。”
谁不想当那快意恩仇的侠客?可在风云变幻的江湖中,这大侠,却也不是谁都能做的。
“为了维持那所谓的平衡与安定,他们都学会了隐忍与圆润。渐渐的,江湖就会逐渐趋于平稳,最终,就会化作一潭死水,再也不起波澜,而武林,也会在沉寂中逐渐走向必然的灭亡。这,是绝不能被接受的。”
“为此,人们需要目标,需要一些能够重新搅动起江湖风云的新鲜血液。究竟是谁,其实无所谓的,正也罢,魔也罢,只要有人来担当起这份重任,他们就可以满足。”
他移回目光,又看向了女子的方向。
“那‘镇邪道君’……呸,就是那姓宋的,已经成为了现在武林“正”的化身,而你,小丫头,自然就是与其对立的“恶”的化身咯。具体原因,事情来龙去脉,实际情况,或许并非传闻中所言,但人们并不在乎,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,而传闻中说你是,那你便是了。”
女子一言不发,可微微颤抖的双手,透露出她此时内心的波澜。
“所以,即便已然看出,你可能并没有传闻中的种种所作所为,他们也不会出面为你辩解,因为他们需要你是,甚至为此,不惜欺骗周围其他看不出底细的人,也欺骗自己。他们宁可相信,你真的杀人如麻,也宁可相信,你就是那个人人当诛的残暴魔头。”
江湖上能混得有头有脸的人,哪个不是惊才艳艳,心思缜密之辈。换而言之,他们都是所谓的“聪明人”,而聪明人,最大的优点,也是最大的弊端,就是他们知道,什么时候应该老老实实的当个傻子。因为谁不这样做,谁就会被大势的洪流吞没。
“可是,我并不是魔头……”女子轻咬银牙的开口争辩道。
“究竟是不是,这重要吗?”
“……不重要吗?”
“不重要。”
“……”
女子再度陷入沉默,而刘七刀却满不在乎的闷头,将酒缸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,一脸舒爽的抹了抹嘴,并招呼着小二再来一坛同样的。
“那你,又为什么会相信我。”说话间,女子捧着杯子的手微微紧了一紧。
“某家可不是相信你。”接过新的一坛酒,启封后,满脸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气,刘七刀意味深长的说道。“某家只是相信自己,而又不惧别人。”
“某家就是这个性子,看到什么,就说什么,不会因为顾忌周围人那些个长舌妇似的闲言碎语,就畏畏缩缩,甚至颠倒黑白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双眼,又眨巴了几下。“那个姓宋的,某家就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,即便江湖上那群蠢驴被他的伟岸形象,骗的团团转,还一口一个大侠的舔着他,我呸,老子照样该骂就骂,该打就打。”
他停顿了片刻,“哐”的一声,将酒坛重重的砸在桌子上。
“要是他们,对某家的言行举止有什么意见,随他们嚼舌根去!不过,要是敢暗中使绊子,触了某家的霉头……”
他脚下一挑,原本放在地上的虎头环首刀便横飞起来,呼呼作响,伸手一抄,便扛在了肩上。他昂起下巴,一股睥睨一切的霸气,自他的周身鼓荡开来。
“就先要问问老子的刀!”
瞬间,几道蕴含危险意味的目光,自客栈的各处向他投来,他却不屑地冷笑一声,浑不在意的举起酒坛,咕咚咕咚地喝下几大口,还相当痛快的打了个酒嗝。
坐在对面的女子,沉浸在刘七刀的话语中,久久不能释怀。杯中的酒水微微荡漾,模糊了她那张满是茫然的姣好面容。少顷,她忽然猛地举起酒杯,将剩余的大半杯酒一饮而尽,一缕清亮的酒液自她的嘴角淌下,沾湿了衣襟。
“啪!”
把手中的空杯倒扣在桌上,她缓缓起身,双手抱拳,向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刘七刀,深深的一鞠躬。
“多谢前辈,小女子……受教了。”
直起身来,她那蒙着双眼,冷若冰霜的脸上,看不出此时表情。
“在下唐夙,前辈大恩,没齿难忘,若再有机会,小女必以命相报!”
行走于无尽的黑夜中久了,虽早已麻木不仁,可哪怕是一缕熹微晨光,或许便能唤起深埋已久的坚持与……信念。良驹常在,而伯乐难寻,这份认同,值得以性命回应。
她不知道对方的长相,也没有问对方的姓名,但对方的气息,却被她牢牢记在心里。
郑重地说完这句话,女子不再停留,拿起手边那根青竹杖,“笃笃”的点着石砖地面,不紧不慢,却毫不迟疑地,向着客栈外无边的风雪行去,乌黑的秀发随风舞动,一袭白衣与漫天的雪花融为一体,渐渐隐去了身影。
这一去,客栈内原本冷清的气氛,才开始重新热络起来,茶客行者交头接耳,嘲哳不堪,只不过这一次,话题除那“神州大侠”宋道淳,还主要集中在方才的神秘女子唐夙,与大放阙词的刘七刀身上。
“目空无人,狂妄至极,竟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!”他们说。
刘七刀本人倒是满不在乎,他咧着嘴朝众人晃了晃手中的大刀,将它重新搁在脚下,端起桌上的酒坛就又是几大口,转眼间,刚开封不久的一坛酒,就又见了底。
他皱着眉头瞧了瞧,向小二招呼了一声,打算再喝上一坛。到了他这种实力境界,一般的酒不论多少,想喝醉都绝非易事。再者说,即便是醉意上涌,他也可以轻易用内力将酒气逼出体外,不至于耽误要紧的事。
“我哪有什么恩情,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。”他托着下巴倚在桌边,目光有些迷离地嘟囔着。突然,不知想到些什么,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与疑惑。
“不过话说回来,唐夙这个名字……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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